那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实验呢?
冗长的解说我已经懒得再听下去了,索性就闭了眼,任由那个大腹便便的大人物握着话筒唾沫横飞。
我们所有人,大约有五百多个,穿着各色高中校服的衬衫和格子裙,被墨绿色的军队包围在空阔的十字路口,每个人的脸上都爬满了和青春截然不符的死灰色。
其实,规则说到底很简单,这是一场互相角逐的游戏。只有十分之一的人可以活着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
“十分之一阿……”我绝望地喃喃,和朋友琳儿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掌心的冷汗象胶水一般粘住彼此的双手。余光扫过身边惊悚到鸦雀无声的人群,以及几米开外严阵以待的持枪士兵。清冷的夜风削过我疯狂发烫的太阳穴,令一度短路的大脑渐渐恢复了过来。
他们,会用怎样的手段抽出那幸运的十分之一呢?
我一时想不到。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就对上一只只黑洞洞的枪口,一阵心慌,只得低眉顺眼地别过头。手装作不经意地碰向口袋,里面有一把私藏的小刀,那是我唯一的武器。隔着裙子也能感觉到金属的冰冷,我这才稍稍安心,把自己融化在缄默的众人之间。
那大腹便便的大人物终于激情地演说完他的开场白,把这场杀戮粉饰成圣洁的牺牲。他说完就上了一辆豪华轿车,在车子发动前,又摇下车窗,对着乌泱泱的人群 做了一个漂亮的手势。人群随即蓦地骚动起来,因为那群枪口们忽然迅速瞄准了所有人的脑袋,他们象赶着牲口一般,要把我们齐齐赶向附近的大剧院。
因为恐惧而彼此推推嚷嚷,众人的脚步显得急促而紊乱。我突然听见人群中传来几声浅浅稚嫩的呻吟,回过头,竟瞧见有几个瘦弱的穿着幼稚园制服的孩子也被挤在队伍中,尚还蹒跚的步子在前进的大部队中显得格格不入。
“连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琳儿红了眼眶,似乎一时忘记了 自己也是这可怜游戏中的可怜参与者。
“别看了,快走吧!”我不忍地别过头,绝难以想象那些弱小的娃娃们该怎么争取到仅仅十分之一的生存几率。
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兴许并没有多久吧!因为在枪口下被驱赶的牲口又怎么敢慢下自己的速度?当大部队终于到达大剧院门前时,富丽堂皇的大门敞开着,里头灯火通明,柔柔的一圈圈光晕,让我痴痴地以为自己是到达了天堂。
其实,那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屠宰场罢了。
大部队在剧院门前硬生生地止步了,因为又有几十只枪口黑压压地抵住了我们的前路。众人手足无措,只隐隐瞧见剧院里的高台上,那之前先走一步的大人物又粉墨登场,取了话筒开始演讲。声音尖利而**,是勾销了众人的魂魄,他说,
“剧院里只有三百个位子,而你们却有五百人。该怎么做呢……呵呵,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就开始了哟……”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却宛若在众人之间投下了炸弹。拦在门前的枪口们迅速挪到了我们的后方,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别无选择……
也不知是谁先吼起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原本紧紧团在一起的众人蓦地就土崩瓦解。
谁都知道这不是个玩笑,不是一场只需拍拍胸口的噩梦。
谁都知道这几乎是搏命的一刻,六亲不认,也在所不辞。
人群迅速散开,形成一股四散的巨大冲力,前赴后继地往剧院里冲。我和琳儿反应得迟钝了些,相握的双手被撕来扯去。我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嗓音在叫着我,
“你,你还好吧……”
“我还好……”我低声回答,随即毫不犹豫地猛然撒开她的手,顺势狠狠把毫无防备的她甩在了人群之后。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虽只有十分之一,但谁又能保证,我不在其中呢?
我冷下脸,铁了神色拼命地往里冲着。但这世间没心没肺的人实在太多了,我甩掉了朋友,同时也被无数人狠狠甩在身后。他们用撞,用拽,用踩,我在人群里渐渐落后。
在发疯似地彼此推嚷中,我的手无意中竟打到一张软绵绵的面皮 。我惊讶地低头,是一个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小小娃娃,穿着被蹭得脏兮兮的幼儿园制服,在疯子一般的人群中被各股力量蹂躏着。
犹然挂着鼻涕的小脸在哭着,他无助地仰头,恰巧就看见我。视线对上他清澈无比的眼神,那孩子就猛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臂,颤抖着说,
“救救我……救救我……”
手臂上传来人体特有的温度,那绵软的触感让我一时动容得几乎落泪。他见我不动,索性就把整个身体急切地贴了上来,象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拼命地,稚嫩地说,
“好疼阿……大姐姐,救救我……”
我犹豫了。但疯狂的人群依旧在蠕动,激烈的竞争奇妙地牵制住众人冲刺的脚步,道路一度堵塞,直到哄然一声枪响划破了喧闹!
我愕然抬头,是前方一个疯狂的少女夺下了一个士兵的抢,枪口还冒着淡青色的烟。少女的脚边躺着一具小小的身体。
不,现在应该是尸体才对。那身幼儿园的制服被血污浊,但少女却似乎很欣赏地笑了起来,
“他好烦,干嘛拉住我不放!”她尖声一声,在众人尚未回神时丢下了枪,径直冲进了剧院。
仿佛以那声枪响为分界,蓦然惊醒后的众人以更加疯狂的速度彼此角逐着最后仅有的座位。我不由烧红了眼,知道此刻再无犹豫的时间!但在急忙想往前跑时又被生生地牵绊住,那只绵软的小手,此刻居然还拉着我的手臂不松。
“好怕……带我一起进去……好怕阿……”是那孩子无辜地看着我。
这下,我是真的落泪了。
我轻轻掰开他颤抖的小手,迎着他渴求的眼神,从口袋里取出那把小刀,一下子扎进他的脖子!鲜血烟花一般地炸开,他的瞳孔也蓦地放大了,于是变显得不再那么无辜,反而变得迷离而骇人。
是阿,无辜本来就只是那些孩子的伪装罢了!
我轻轻笑着,摆脱了他,终于顺利地冲进了剧院,占了一个座位。
大门关闭之前,最后一个冲进来的竟是琳儿,她的腿上还拖着一个小娃娃半残 的身体。琳儿显然惊吓过度,她哭得梨花带雨,瞅准最后一个座位,狠狠蹬掉了死死抱着她的小娃娃,气急败坏地坐了过去。
大门随即关上了,门外是一片朦胧的红。而剧院之内,放眼望去,只剩下了一张张漠然而肃杀的脸。
惊魂未定,幸存的人们没有一个觉得庆幸。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关的折磨罢了,是暂停,而不是完结。
在静默了几分钟以后,那大腹便便的大人物居然又从侧门走上了高台。他微微笑着,扫视着台下幸存的三百人,随即愉悦地说,
“恭喜你们过了第一关。你们的脸色都不好,甚至带血,是发生了剧烈的冲突吗?那可不好!人性的光辉阿,即便是在这种紧要关头都是弥足珍贵的……你们不懂 吗?看来是真的不懂得呢!……阿,你们可都是我的实验品,最宝贵的孩子们。不过似乎幸存的都是大孩子们阿,那些我特意安排的可爱的小天使们呢?”
众人目无表情地听着。弱肉强食难道不是应该吗?却听那大人物继续说道,
“阿……似乎,那些小娃娃们有的中了枪,有的中了刀,都在门外躺着呢!你们也真是的,尽仗着自己力气大,难道带着他们一起进来真有那么困难吗?”他轻描 淡写地笑着,“即使是面对枪口,你们也是可以选择反抗,牺牲,和保护的!但你们统统选择了屈服和自相残杀……这可不好……无论如何,只有自己自私地活着可 不好……那好吧!既然你们所有人都那么努力地想进来,那我现在,就破例也放那些小娃娃们进来吧!”
“什么?”我震惊。
只见侧门又徐徐地开启了,那些个方才还惊恐万状的小娃娃们,此刻却一个接一个,排着整齐的队伍,蹦蹦跳跳地窜了进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带了伤,那个被枪 击的居然完好地站着,尽管胸口的洞还涌着血。而我也一眼就瞧见了抓住我手臂不放的那个娃娃。他立得笔挺,正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象捂着一个天大的密秘。
他们每一个都带着伤,有些几乎是致死的重伤!但诡异的是,他们却满不在乎,一个个都微笑着,甚至手舞足蹈,象在参加春游,用一双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含笑扫视着台下的我们。
那大人物温柔地摸了摸其中几个小娃娃的头,擦去他们幼儿园制服上的血。他随即说,
“我说过了,你们都是我重要的实验品,珍贵的孩子们!所以,既然我刚才给了台下的各位抹杀这些小娃娃生命的机会,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倒一倒才足够公平呢?”
顿时,我只觉得冷汗淋漓,只有之前被狠抓过的手臂蓦地发烫起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这次实验的最后一关了!依我看,就由这些天使一般的裁判官们,自由选出他们不喜欢的人,一一抹杀,直至十分之一吧!”大人物说完,怜爱地看着小娃娃们。
谁又会知道,结局竟是这样的……
台下的众人错愕地瞪着眼,但四周立刻举起了无数枪口。我们无处可逃,只得一个个惊恐而绝望地垂了头,等待那群弱质娃娃的审判。却听见那群孩子们兴奋地咯咯笑起,他们纷纷跳下高台,去寻找他们熟悉的大哥哥大姐姐。
坐在我身边的少女被抓住了,一个小娃娃天真地说,
“就是你,刚才踩着我的胸口进了剧院吧!”
坐在我前面的男孩子也被抓住了,一个小娃娃天真地说,
“就是你,刚才用我的身体去撞开了人墙吧!”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陆续带走了。
我成了空落落的一个人,耳边隐隐听见琳儿挣扎的尖叫。
拼命垂着头,按着几乎停跳的心脏,但命运的脚步声还是不急不缓地向着我而来了。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那捂着脖子象捂着个密秘似的小娃娃。蓦地,他把脸俏生生地探到我的面前,脖子渗出的血落在我的膝盖上,无辜的大眼睛里映照着我垂死的脸。他说,
“大姐姐,我可找到你了……”
我想,最终我还是没有进入那幸运的十分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