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女人的背包里都装着自己喜爱的、必须的、或者是隐私的生活品。因此,女人的包包也成了她们生活的一部分,有的甚至是她们日常生活的某个缩影。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我和王雪坐在一辆飞驰的出租车上一路奔向郊外的一个公交车站——我们要去拿回王雪失而复得的小小背包。(背包是王雪在这天的公交早班车上睡着了丢的,刚刚有位大爷打电话说他拣到了。)车内,我看见王雪脸上刚刚接完电话的释然参杂着树影从车窗玻璃上不断飞过,但她已经放松下来的神情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她不停地向前探着头朝外面东张西望,还时不时地叹着气……
我和王雪是发小,我们情同姐妹无话不谈。可就有一样我十分不解,而且这个不解缠绕了多年后已经疲于搭理了。这个不解就是那个一会儿就能拿回来的小小背包,它在我不愿意理会它的时候又一次吸引着我,让我去猜想。
那个小包王雪背了好多年,它轻易不下身,也很少被打开,至少当着我的面没有敞开过拉链,有时还放在大一点的包里背着。我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猜测了好多次推翻了好多次,最后疲了,也就不去想了。虽然我满脑子猜疑,但出于对朋友的尊重,我还是从来没有问过她。现在,背包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拿到手了,我想:那里面的秘密就要曝光了。这样想着,心头好像有一丝丝小得意飘了过去。
……
拿到手的小包已经面目全非了。王雪极力用被撕破了的包体残片裹紧着里面的东西,她似乎还想要遮掩什么。此时,我有一种不被信任的挫伤感涌上心头…...
“别裹了,看看里面的东西少了没有,包不能用了,扔了吧!”
王雪的手停止了拉拽,从包的夹层中抽出几小摞叠的方方正正的白纸条,她把它们夹在裸露在包外的笔记本里,然后把小包扔掉了。说:“就把几百块钱丢了,别的东西都在,肯定是小偷拿完钱扔了,大爷捡到了……”
我看了一眼那个记事本,表皮已被岁月磨砺出黑色的晕迹,四周锯齿一样的毛边和王雪做事的精彩干练真是无法联系在一起。这时王雪端起肩膀又重重地放下随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咱们走一会儿再打车吧。”她说。我们并肩走在郊区的路上,彼此沉默不语,我知道我们此时中间隔着小背包的秘密,就像隔着一条无法趟过的河……路好像越走越长,空气也越来越稠密,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烦闷……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我终于忍不住了:“你不觉得我们该说点儿什么吗?”王雪先怔了一下,然后很快顺势坐到了脚边的马路牙子上。我注意到她的眼神里有一股从心底溢渗出来的忧伤和无奈,往日的神采一下子无影无踪了。我也挨着她坐了下去,她顺手把笔记本递给了我说“不想给你看,但你还是看看吧!”
……
看着里面一张张的字条,我的心像被针扎穿了的气球,泄了气且从高空一点点往下坠落…..里面除了两张王雪亲笔写的金额共六万块钱的借条外,其余都是王雪的老公陈平欠别人的钱打的欠条,数目从几十元到几万元不等,总的金额大概有四五十万元。“为什么欠外面这么多钱?这些怎么在你手里?”我很不解地问。“我打的借条都是给他(陈平)看病做手术欠下的;他的欠条都是在外面吃喝嫖赌欠下的。这些都是我还了钱后撤回来的条子。”王雪的表情僵硬着,声音悠悠荡荡,从记忆的漆黑处飘来,但却没带有一点愤怒和责备。“那钱已经还了,留这些废纸干嘛?”。我穷追不舍地问。“这些东西就是我这些年来的真实生活,我想有朝一日我扛不住了、倒下了,陈平看到这些后会幡然醒悟,痛改前非,做个好人。那我这么多年来吃的苦受的委屈就不算白费。”王雪空洞枯干的目光盯着不远处,停止了祈告般的述说。
我无语了……此时我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为我刚才的小得意后悔,我撕开了王雪光鲜的表面,让她暴露了不愿示人的伤痕,我判断不出王雪向我诉说完之后是释放了还是更加沉重了。眼前呈现的张张字条和王雪这么多年来光彩靓丽的一面在我脑海里纠缠……她的百折不挠,他的吃苦耐劳,她的大胆睿智,他的文雅宽厚……都是我欣赏佩服和效仿学习的地方。她尊严高贵地生活在亲人朋友们中间,还用那个砖头大的背包几十年如一日地维护着陈平的尊严。我不知道她的肩是否已经伤痕累累,但我看得出:她仍在扛着!
翻开那个破旧的笔记本,娟秀的字迹撰写着她煎熬的岁月,点点墨迹释放着满腹的压抑,字里行间封存着不愿让人了解的伤痛……那个渺茫的希望本是建立在沙滩上的木屋,却是王雪扛下去的力量……
打开我的手提包,把王雪的笔记本混放在我的化妆品堆里。我拉着王雪冰凉的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在返回市区的路上飞驰……
王雪把包扔掉了,可她把背包里的生活留了下来,我希望她把那些不堪的生活和回忆都埋藏在记忆的最深处,相信她的下一个包里装的一定不再是借条和破旧的笔记本,让它们永远定格在郊区的垃圾场里……王雪还会有新的背包,我希望她的下一个背包一定只装巧克力、口红和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