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向贵和兰花婚后只在家里待一个月就出来打工,他们扛着行李,背着包兜,来到王洼一矿。
“我们住哪啊?”看着一眼瞄生的王洼矿山,兰花眼里尽是狐疑。
“我们就住在树洞里吧!”
“这茫茫原野哪来的树,就是野草,你也寻不出两根来。”
“那怎么办,我们就住在桥涵洞里吧!”
“哪来的桥涵,哪来的桥涵洞?”
“我逗你玩的啊,你就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人是活的,是活人总有办法,反正我不会让你睡在野外的。”
第一个晚上,麻向贵就带着妻子兰花住进了一个矿工工棚,里面的男人全叫起来,在这里,他们很少看到女人,更没看到过女人走进男工的宿舍。
麻向贵把拳一抱说:“各位老哥,小的叫麻向贵,是柳崾岘的人,出门在外,还靠朋友多多包涵照顾。”
一个外号叫“长子”的矿工说:“照顾好说啊,你带一个女人来这里啥意思,是不是也要我们照顾照顾,要让给我们睡呀?”
他这样一说,一屋子人全笑开了,麻向贵瘪着嘴也笑了,兰花没有笑,她笑不出来。
这样的日子兰花没法子过,那些男人们夜里爬起来屙尿,都撅着屁股,屙完了尿,总要绕到麻向贵夫妻睡觉的这头来,摸一摸兰花的脑壳,兰花只能装着睡着了,麻向贵总是鼾声隆隆。兰花害怕屙尿的男人拱进自己睡觉的被窝里,好在他们只是摸摸,没一个人表示过要拱进来。
麻向贵在矿山上上工了,每个月三千元钱工资。
兰花拽着麻向贵的衣服说:“向贵,我们买房子吧,这工棚是个野地方,这里面住着的不是人,而是一群野狼。”
“买房?拿什么买呀,拿纸买呀?”
“当然是拿钱买呀。”
“住在这工棚里不挺好的吗?”
“怎么好啊,你听不懂人话呀,这里住的不是人,他们就是一群野狼,时刻盯着我,你就不怕他们侵占了你的领地?”
麻向贵听懂了兰花的话,就嘿嘿笑着说:“也是啊,你看我们家兰花,就是一朵鲜艳的花,谁不喜欢啊!”
兰花轻轻地打了丈夫一下,娇嗔地说:“还有啊,我们才结婚,有些事情在这里又不能做,怪可惜的。”
麻向贵故意说:“什么事情不能在这里做啊,不能打屁呀?”
“你又不是个芋头,自己想想。”
“我就是个芋头。”
麻向贵嘴巴里这么说,心里其实早就有打算买房,自己的积蓄加上兰花的彩礼钱,总共有三万元钱,在矿山里买一套稍微像样的房子也要九万元钱,把自家的钱搭上去,还差一大截,起码要到银行里贷款六万元,六万元的债务,这在西海固人头上,也是个天文数字。
忧愁慢慢爬上了麻向贵心头,过去,他在父亲的卵翼下,从没有这种体验,叫他放羊就放羊,叫他种地就种地。后来在部队里,他也是在班长的卵翼下过日子,从无过日子的艰难,从无没钱用的忧愁。现在不同了,他成为了卵翼别人的保护神,他是一家之长,没钱用了,理所当然是要找他的。
麻向贵终于在银行里办成了借贷手续,买到了房子,六十多个平米的房子要说贵也谈不上,又借了一万多元钱,将房子简单装修一下,终于住了进去。
兰花有了自己的新房子,脸上像一朵花儿样笑开了。
第一天晚上,她睡在丈夫的身上,紧紧地粘着他,麻向贵怎么都撕扯不下她,只能翻个滚将女人压在身下,然后开始耕种自己的责任地,他弓着腰,喘着气,哼哧哼哧,就像一条老牛一样。
麻向贵第一个月发工资了,扣除了两千元钱的房贷,还剩一千元钱,他把钱揣在兜里心想,一千元钱过一月生活,应该不成问题,可能会过得不好,不至于饿肚子的。
走过棋牌室,老板娘扭着要朝他打招呼:“向向,贵贵,进来呀,进来搓几圈麻将,不是发工资了么!”
老板娘这么一说,麻向贵就赶紧捂住了自己的荷包,生怕有谁要抢了他的钱似的。
回到家里,麻向贵得意洋洋向兰花说:“我今天的表现,值得你骄傲,我们要庆祝一下才对!”
兰花说:“哦,说来听听。”
“我们今天发工资了,扣除房贷后,还剩一千元钱。”
“这我早就知道呀,我们还在办房贷时就知道了。”
“我揣着这一千元钱经过棋牌室的事你知道吗,老板娘叫我进去打牌的事你知道吗,我抵制住了诱惑的事你知道吗?闻所未闻吧!”
“你的意思是你抵制住了诱惑,我应该骄傲一下,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才是?”
“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好,今晚上就奖励你一次做事的机会。”
兰花的话说得晦涩,麻向贵还是听得懂的。
在矿上,男人有事做,女人却是闲着,兰花就没事做,她是个全职太太。麻向贵的一千元钱转到了兰花手上,兰花想了想,就抽了二十元钱放到丈夫手里,麻向贵不要,兰花不肯,她说:“男人身上没一分钱是不行的,别人只会说他的老婆有过错。”
“我要钱做什么,上工就是下矿井。”
“兜里有钱,心里踏实。”
麻向贵接过二十元钱,小心翼翼放进裤兜里荷包,放好后,又在裤兜荷包外面拍了拍,生怕没放进去。
还剩九百八十元钱,兰花将钱裹进一条手绢里,里三层外三层裹紧,她以为自己可以守得住钱的,谁知第二天,兰花的爸爸妈妈就来到了矿山上。兰花看到自己的父母亲后,心里是又惊又喜,她有点想见父母亲,又有点害怕见到父母亲,想见到,那是因为他们有血缘亲情关系,不想见到,那是因为手里的米米不够。
新房子里有两个卧室,麻向贵夫妻睡一个,还一个就做了客卧,兰花的父母亲就睡在客卧里,劳累了一天的麻向贵晚上陪着岳父母小坐了一会儿就独自睡去了。
半个小时后,兰文厅估计女婿睡着了,就问女儿:“花花,你男人对你还好么?”
“还好呀,大,你怎么这样问?”
“我怕你们关系不好。”
“大,何以见得?”
“你看你男人,岳父岳母来了,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要陪着我们坐坐,独自一人就去睡了。”
“大呀,你就别多心啊,他是累的。你想想,井下作业,连续八个小时,还不把人累趴下。”
兰花这么一说,兰文厅就不作声了。
其实,麻向贵躺在床上压根儿就没睡着,他闭着眼睛在想心事,岳父岳母来了,会住几天日子,他又不能赶他们走,也不能亏待他们,不然,兰花也不会答应。
兰花进来睡觉,她坐在床上说:“你还没睡着吧?”
麻向贵没有吱声,他装着睡了,还打着微微鼾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没入睡,我还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是神仙呀,竟然还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大他们么时候回去,你在想他们来了要用多少钱。”
“这个我不用想,结婚前我就说过了,你是这个家的主人,你留他们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想用多少钱就用多少钱。”
兰文厅夫妻在矿上一起住了五天,兰花每天都做鱼肉给他们吃,还要买酒给他们喝,临到她父母亲要回去了,兰花又给他们一人两百元钱,还一再叮嘱他们要勤来啊。
那天晚上,麻向贵问起兰花这几天用钱的事情,兰花告诉他一起用了七百元钱,吃了三百元,送了四百元,还剩二百八十元。
麻向贵一听就有点生气了,他说:“这个月才过了五天,才剩下二百八十元钱,这另外的二十五天如何过啊,平均一天十元钱多一点,喝西北风呀?”
“这怪谁啊,只怪你赚得少嘛,你要是赚的多,就没这难处了。”
“你这么大手大脚花钱,我赚得再多,也经不起你瞎折腾啊!”
“我怎么瞎折腾了,父母亲来一次不容易,我招待好了,他们高高兴兴回去,自然会念起女婿的好,你还划不来啊?”
“我划得来有什么用,那全是虚的,饿肚皮是实在的。”
“我用的不多啊,他们住了五天,吃住用才花了三百元钱,给他们一人也就二百元钱,这多吗?一点也不多。”
“我也知道是不多,尽管不多,我觉得还是在瞎折腾。”
“向贵呀,我大他们养一个女儿不容易,你不要说这么小气的话,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你生气有啥用,没钱过日子的现实就摆在那里,你生气就会有钱吗,日子就会好过吗?”
兰花这天晚上真的生气了,她把背对着麻向贵,宁愿手麻了也不翻身,麻向贵知道兰花在惩罚他,他也乐意,井下的劳动实在是太累人了,到了床上还要搞劳动那就是累上加累。
以后的日子,兰花的父母亲每个月都要来矿上住一次,每一次都是住上五天,兰花一样的好酒好菜招待他们,但是,兰文厅夫妻回去的时候,给的钱就减少了,一人二百元减为一人一百元。
尽管如此,麻向贵还是很生气,每到兰文厅夫妻来的日子里,他总是如同女人来例假一样,一肚子邪火窝着无处发泄。
有一次,麻向贵的父亲麻章水带着老婆沙里柳也来看儿子儿媳,兰花的招待却显示出天壤之别,餐餐都是馒头,餐餐都是咸菜,也不带父母亲到处去转转,麻章水夫妻临走时,兰花不但没给钱,反而收到了麻章水给的二百元钱,说是要表示一下心意。
到了晚上,麻向贵就说:“我的大太不值钱了,他们像羊一样。”
兰花说:“其实,羊是很值钱的畜。”
“你大值钱,你大才是畜呢。”
“你怎么骂人啊,你怎么可以骂我大是畜呢?”
“是你先骂我的,你在变作法子骂我家大。”
“那我问问你,羊是不是畜,是不是你说的你大像羊一样?”
“是呀,羊是畜呀,我是说了我大像羊一样,我是无心的,你却是有心。你大来了,你是大鱼大肉招待,临走了还送钱给他们。我大来了,你就是馒头加咸菜招待他们,临走了还收他们的饭钱。”
“向贵你为这件事生气就太不该了,我嫁给了你,我就是你的家人,你大来了,那是家人来了。我大来了,那是亲戚来了,我家的家风向来是打肿脸面充胖子,你说是不是。”
“你是弯弯绕啊,虐待了我大还说出一大篇道理来,还显得你有理我无理了。”
“你先别给我戴‘虐待’的帽子,只说说道理,看我说的在不在理,你要是说的在理,我就服你。”
麻向贵不知道是自己读少了书还是自己真的没理,总之他讲不过老婆兰花,便生气地说:“好,你大再要是来了,看我怎么对待他们,到时候你别后悔啊!”
兰花心想,麻向贵你能怎样,财政大权掌握在我手里,怎么招待父母亲还不是我说了算。麻向贵口里这么说,心里也是没辙,想来想去就只有一法,那就是甩脸子给人看。
到了下一个月,兰文厅夫妻又来了,麻向贵下班看见了他们也不打招呼,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他们来了。
兰文厅就生气了,他说:“向贵伢子你哑巴了,不知道说话呀,我们是你的岳父岳母,又不是两尊菩萨,你就点点头算完事呀?来过,来过,你再到门外走进来,先喊一声‘大’,然后再进门。”
麻向贵看了看兰文厅,放下工具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兰花出来打圆场说:“大,算了吧,向贵这几天不太舒服,井下作业工夫又重,他的嗓子也不太好,你就莫计较了。”
兰文厅气嘟嘟坐在一边,看着女婿也不说话。